2018-10-19 08:56:00
銀行業最原始、也是最重要的業務,是收集民間游資存款,然後選擇優質企業來放貸。資金永遠都是企業進一步發展的必要因素,所以高效的放貸是金融業服務實體工業的主要管道。從國家層面來看,這也就是銀行必須存在的真正意義。
然而選擇優質企業來放貸,先天是一件很困難而且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它的利潤微薄,再加上風險不但是長期性的(等到一個決定有了後果,做決定的幹部早已不在其位),而且有很多外來的、不可控的因素,例如經濟周期起伏。 所以只要沒有嚴格的政治監管,金融從業者自然有許多辦法來爭取更大的利潤,而對風險推諉卸責;例如美國過去40年越來越流行的金融衍生品,雖然名義上的藉口是爲了風險管理,實際上是銀行開賭場讓客戶來對賭,然後藉機把自己不想要的風險丟給外行人。2008年的次貸危機,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不過有了政治監管,監管者本身也可以扭曲規則以從中取利,下面我討論一個上月(2018年九月)在印度爆發的案子。出問題的,是一家很大的影子銀行。所謂的影子銀行,就是沒有銀行的執照,所以不受銀行法規的監管,但是實際上仍然從事銀行業收放款業務的組織。中國當然也有影子銀行,不過主要是非法吸金的老鼠會(Ponzi Scheme)或半老鼠會(不是純粹騙錢,但是投資在風險很大的資產上,時間稍久,景氣不再,就必然會入不敷出);在非法放款方面,除了民間的高利貸,毛病並不出在影子銀行上,而在於國營銀行和地方政府之間的陰陽合同,用來欺瞞中央政府。這在本質上和印度類似,但在形式上有所不同。
我在前文《印度二三事》中曾提到,印度的國營銀行往往是地方政客和不法商人的提款機。去年此時,佔印度銀行業2/3額分的國營銀行,因爲呆賬太多而必須重整,由印度中央政府認購了210億美元(原估計,後來實際是300億)的新股份來增資,藉以紓困。其後,印度又修改了破產法:以往即使一家企業欠了一屁股債,連利息都早還不出來了,債權人仍然無法更換管理階層。現在銀行可以把原本的老闆開除,然後拍賣資產,或者雇用專業經理來重整其財務。這對處理私營企業的呆賬,是一大進步,但是對地方政府的所欠,這些國營銀行仍然無法可施。
然而最近幾任的印度中央政府都有要削減呆賬的行動(Initiative)。私營企業的帳以往可以怪到破產法規上,地方政府的債就比較尷尬,所以如同中國的國營銀行一樣,它們也會想方設法把這些債從自己的資產(銀行的“資產”就是放貸)清單上“處理”掉。它們的解決方案是很有印度特色的,亦即由主要的國營銀行一起出資,成立一家子公司,專門負責對地方政府融資。然後通過把這家公司的部分產權股票上市,就可以公開宣稱它是一家“獨立”的私營企業。其實它只是一個馬甲,它的生意仍然主要來自背後國營銀行不想放在自己賬目上的貸款,資金則靠發行債卷;很巧的是,認購這些債卷的,又是同一批國營銀行。
這家Infrastructure Leasing & Financial Services(IL&FS,基礎建設融資與金融服務)是在1987年成立的,30多年下來“生意”越做越大。照理説,國營銀行自己的賬目已經是臭不可聞,它們專用的呆賬垃圾堆自然更加慘不忍睹,但是IL&FS的債卷卻從來沒有違約過,所以從背後國營銀行的觀點來看,沒有一毛錢的呆賬。更神奇的是,印度的信用評級機構始終給它最高級的AAA評價,也就是“極不可能違約”,一直到上月初,然後信用這麽好的一家公司,忽然就還不出債了。
莫迪以前當省長的時候,也是IL&FS的大顧客之一;所以難怪它一出問題,印度最大的國營保險公司,Life Insurance Corporation of India,就急急忙忙地拿出6億多美元來為它增資。IL&FS的攤子已經做到很大,區區6億美元顯然是杯水車薪;不過中央政府既然已經出手,不論後續的婁子閙到多大(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資訊,不過我個人估算,至少需要140億美元),應該都會由印度的納稅人來買單。
這個金融危機出現的時機並不好。美國的聯儲會正在積極升息的過程中,也就是美元這個不勞而獲的永動機循環的“緊收”環節,土耳其和阿根廷已經身處貨幣危機之中,印度在美元“汎濫”環節期間的虛胖,原本就即將反轉,而油價的挺升對印度這樣的能源進口國來説,更是雪上加霜。我在過去一年已經估計2019年世界經濟出現衰退(並不一定是負成長,而是單位人口GDP年成長率降到1%以下)的機率大於50%;如果真的發生了,那麽印度成爲主要犧牲者之一的機會也是很大的。
一旦有足夠的國家出現嚴重的經濟危機,在2020年或2021年美國的國際資本會開始抄底,這是美元循環的“收割”環節。届時中國將有把手持的10000億美元聯邦債卷轉換為實際資產的天賜良機,希望執政者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