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礎科研】人類的起源

最近這一期的《Scientific American》（August 2015，Volume 313，Number 2）有一篇很好的文章，叫做《The Most Invasive Species of All》（《最具侵略性的物種》）；當然這個最具侵略性的物種就是Homo Sapiens（智人）。我對演化的歷史，尤其是人類演化的歷史，一直很有興趣；而考古學界原本對智人崛起的過程語焉不詳。這篇文章所論證的學說卻是我所見過最具說服力的，所以在可見的未來，很可能會慢慢成為學術界的共識；在此與讀者們分享這個新理論。

在過去20年裡，學術界基於新的化石發現和基因分析，基本上已經確定智人最早是20萬年前在南非演化出來的；其間可能受冰河期氣候變化影響，人口漲跌很大，最慘的時候少到不足一千人。但是到了7萬年前左右，忽然一飛沖天，很快地擴散到東非和西非，5萬5千年前離開非洲進入阿拉伯半島，然後分東北西三路分別進入東南亞、中亞和歐洲。此後有如蝗蟲過境，不但把舊有的原始人種如Homo Erectus和Homo Neanderthal殺戮盡淨，所有大型的哺乳動物也有一半左右被獵殺到絕種。 4萬5千年前Homo Sapiens進入澳洲，1萬4千年前進入美洲，這些都是原始人種從未駐足的地方，結果大型哺乳動物的絶種率更高，達到3/4以上（應該是因為這些物種沒有被任何人種獵殺的演化歷史，所以適應更為不良）。

以上這段已經被考古學界確認的歷史，會為有好奇心的讀者帶來幾個問題，其中最奇怪也最重要的是為什麼我們的共同先祖在一開始的13萬年裡混得如此不濟？而在7萬年前，他們吃了什麼藥，能從屌絲一躍而成為世界霸主？這篇文章的作者就對此提供了一個完整和合理的答案。他是美國Arizona State University的教授Curtis Marean，也是南非Pinnacle Point發掘計劃的主持人。 Pinnacle Point是在公元2000年發現的一個海邊洞穴，裡面有智人自17萬年前至4萬年前連續居住而留下來的化石和遺跡。後來它成為研究早期智人歷史最重要的考古資料來源，所以Marean教授是真正權威中的權威。而且我很喜歡他的寫作風格：一般為《Scientific American》寫稿的專家學者總有點畏首畏尾，明明有八九分證據有時卻只肯說二三分話。這是因為新發現要成為學術界的共識，通常有一個多年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會有為出版而出版的論文提出Implausible But Not Impossible（可能性很小但不是絶對的零）的不同理論，所以必須慢慢地一個一個消除。在消除之前，正式的學術討論必須把所有的理論客氣地平等對待。一般作者也就習慣性地以學術論文的標準來《Scientific American》討論新發現，Marean教授卻不在乎客氣，一切只以證據與邏輯為準；要是有九成的把握，他就照說九成。例如原始人種和大型哺乳動物的絶種很明顯地應該是智人直接造成的，他就如此直說；別人卻會扭扭捏捏地列舉三四種其他可能性很小的解釋。

Marean的理論是這樣的：智人剛演化出來的時候，雖然有一張比較英俊的臉和一個比較聰明的大腦，在和原始人種競爭的過程中卻沒有什麼優勢。這是因為當時兩邊最先進的高科技武器都是長矛，我們的人高手長，原始人種卻是比較強壯有力的，最後還是勢均力敵。在人文因素上，二者也沒有代差，都可以用簡單的語言進行通訊，都有擬定並執行作戰計劃的能力，也都是以20-25人的家族為單位的遊獵社會。其結果就是智人被局限在南非的一角，當冰河期進入高峰的時候，非洲南端的緯度最高，所受到影響也最大，結果獵物大幅減少，人口也就隨之大幅下降。但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在餓死了很多人之後，殘存者開始依靠海邊的貝類果腹（這應該也是智人開始進駐Pinnacle Point的原因），而貝類和陸上的獵物不同，它只出現在一個定點，所以能佔領並保衛自己地盤的人會有很大的演化優勢，結果我們的祖先為了爭奪產貝的海岸線而必須進行經常性的戰爭，在大約10萬年的過程裡逐步演化出一個人文優勢，也就是大規模合作和組織的能力。詳細來說，原始人種偶爾必須作戰的時候，只能動員自己家族的成員；智人卻發現人多很重要，最後演化出能接受陌生人命令的新大腦迴路，從此得以動員由20-25個家族組成的部族（Tribe），那麼沒有這個突變的家族自然就被“淘汰”了。

但是只有動員組織能力還不足以讓智人稱霸世界，這是因為戰爭勝利往往有血的代價，一旦智人離開了海岸線，遊獵生活的地盤很大很不明確，就沒有足夠的誘因來冒險發動戰爭。要給智人一個征服世界的動機，必須要先給他一個壓倒性的優勢，也就是武器科技上的代差。而地球上最早的箭頭，就是在 Pinnicle Point發現的。讀者想猜猜它們的年紀嗎？剛好就是7萬1千年前出現的。有了弓箭手，那麼只有長矛兵的原始人種自然完全不是對手，征服作戰成了一面倒的屠殺，智人此後的迅速擴張和高效率的殺戮也就有了很合理的解釋。

在Pinnicle Point出土的世界最早的箭頭，學術上屬於Microliths（微石器）。

我必須提醒讀者，以上的論述雖然合情合理，但是只有弓箭的貢獻是可以從時間上的符合而大致確定，大規模合作組織能力是否真的在那10萬年間被演化出來，要等到後續的研究找到那個使人類能接受陌生人命令的基因之後才算穩妥。不過我個人很喜歡這個理論：一方面我一直鼓吹即使在現代的國際競爭中，最重要的勝負因素也是大規模的組織能力，所以如果我們的共同祖先最早的演化就強調這因素，那是很有意思的；另一方面，一個新的武器直接導致原始人種的滅絕，更是對“忘戰必亡”原則的一個極強的見證。當前的台灣社會應該好好的反思，下放公權力給愚民的結果是刁民以互相鬥爭為樂，整個國家喪失了大規模的組織能力；如果合作組織能力原本就是智人這個物種的定義性功能，那麼台灣人是不是也像原始人種一樣即將面臨滅絶的命運？在忘戰必亡方面，如果台灣人不願文統，為什麼還沒有全民皆兵、積極備戰？當侵略者來搶地盤時，原始人種雖然打不過，想來應該還是人人拿起武器來試圖抵抗的，那麼那些只會挑釁中共卻不願當兵保衛國家的民粹人士是不是連他們都不如呢？如果比那些原始人種還原始，那麼他們就不能再算是Homo了，而是已經退化到Australopithecus（早於200萬年前的猿人）的地步；不過或許這個分類才是命符其實的，因為Australopithecus （Australo-是拉丁文/Pithecos是希臘文）的本義是“南方的猴子”。

【後註一，2023/08/16】我曾在正文中猜測，智人相對於其他古人類的競爭優勢，可能來自組織規模和能力。這裏是《Nature》的一篇新論文（參見《Genetic insights into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Neanderthals》），報告了有史以來挖掘自同一葬地人數最多的Neanderthal基因研究結果，發現他們的家庭族群不但比同時代的智人要小，而且對外通婚也遠較稀有，顯然支持博文的論述。

【後註二，2024/09/06】這一篇新論文（參見《The uniqueness of human vulnerability to brain aging in great ape evolution》）揭發了人腦老年失智的一個重要特徵，亦即最容易衰退的腦部功能，恰恰是700萬年前人類與黑猩猩分道揚鑣之後，新演化出來的那部分，包括語言和高等邏輯等等。這很可能是這些功能演化過程太短，不足以完善其機制的結果，人類膝蓋的結構設計也曾經引發過類似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