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20 09:49:00
现代台湾社会受美国宣传和李登辉的小文革(其实李登辉根本不在乎民主,90年代的国民党党内选举完全是个笑话,总统普选只是他从旧国民党夺取真正权力的手段;当年外交部长钱復到哈佛演讲,为李登辉的“民主改革”宣传,我就质问他这点,他当时很不高兴,不过事后证实我是对的)洗脑,一提到民主普选就把它认同为普世价值、政治道德的最高点。其实懂歷史的人应该知道,民主普选的地位,完全是建立在近代连续两任世界霸主的示范上;可是好玩的是,19世纪的英国和20世纪的美国在其霸业奠定基础的过程中,并不是民主普选政体,而都是由财產、种族和性别决定的少数菁英独占投票权的体制。全民普选是霸权的后果,而不是霸权的原因;换句话说,台湾人当宝贝的这个制度,并不是造就英美霸权的美德,而是他们称霸之后的任性。
在实际执行上,南台湾的乡土性使买票文化极为盛行,不过这不是橘越淮为枳的问题;选举投票在美国向来也是毛病多多。19世纪的美国选举做弊是很明目张胆的,例如有一个技术叫做Cooping,也就是派人抓几十个、甚至几百个流浪汉和酒吧里的醉鬼,把他们灌得更醉之后,用马车送到不同的投票站投票,然后交换衣服,再去所有的投票站转一圈。名作家Edgar Allan Poe在1849年九月回纽约的途中经过巴尔地摩,刚好遇到当地的选举,他孤身一人在酒吧喝醉了,被抓去Cooping了一晚,结果酒精中毒而死(也有说是死于Hypoglycemia,不过被灌了太多酒必然是助因之一)。到了20世纪,南方各州仍然想尽办法不让黑人投票;一直到现在,一个常见的技术是不在黑人社区设投票站,即使是邻近的投票站也故意缩短开张时段,并且拖延投票手续,使其大排长龙,让黑人选民知难而退。至于刁难黑人的选举登记(美国没有统一的身份证或户口,选民必须在选举前向地方政府登记)更是某些州公开立法的既定政策。
四天前,Washington Post刊出了这篇文章:http://www.washingtonpost.com/national/a-fragile-man-whispered-innuendo-and-two-suicides-in-missouri/2015/04/15/fbb4c114-dedc-11e4-be40-566e2653afe5_story.html,让我这个自认已看清美式民主黑幕的老油条都摇头嘆息。故事的主角名叫Tom Schweich,耶鲁大学学士,哈佛法学博士(亦即马英九的学弟,欧巴马的同学;哈佛法学院和物理系隔着一片大草坪相望,法学院宿舍就在文理学院宿舍的隔壁,不过法学院的学生钱途光明,一般不会跟我们文理学院的穷光蛋厮混,而是直接到街对面的Lesley女子学院找乐子),是Missouri州的现任审计官(State Auditor)。Schweich是德国名字,Tom的祖父是德裔犹太人,娶了基督教女子之后,让子女做基督教徒长大。Tom自幼聪明(嗜好很多,例如他弹的一手好吉他,而且能轻易模仿别人的签名),哈佛毕业后回Missouri当律师,声名很好。1999年以共和党人身分步入政坛,先做了参议员的幕僚长,后来成为小布希手下国务院的首席律师。2010年他第一次竞选,打败了原任的民主党人,成为Missouri的审计官。四年任期下来,他的强力反贪使他的人气高到没有民主党人敢出来和他竞选的地步,轻松连任。
Tom Schweich入政坛时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急着爬下一步;2014年才刚连任,就开始准备2016年的州长选举。以他在州里的威望和Missouri的共和党倾向,只要他能拿到党内的提名,当选是没有疑问的;问题就出在党内提名上。美国大部分的州在党内选举时,只有登记有案的党人能投票,这当然只占总人口的一小部分;可是很多州是深蓝或深红的(Missouri就是一个深红的州;参见前文《从期中选举看美国民主》),所以选举结果其实正是由那一小部分极端分子来决定。如此一来,不但民意必然被扭曲,也给了幕后的黑金操盘手很大的杠杆作用(台湾人应该对这个现象也很熟)。
Tom的党内对手叫Catherine Hanaway,是现任州议院院长,典型的职业政客。她的竞选捐款,竟然有2/3来自同一人,也就是Missouri的第一富豪、对冲基金大亨Rex Singquefield。Singquefield是少数非犹太人出身的金融大亨;他近年来急着要Missouri取消所得税,改用购物税(这个原因应该是很明显的),于是钱包大开,利用美国法律的宽容,公开合法地收买政客。他的一个手下叫做John Hancock(与美国独立革命家同名),是共和党籍的政治顾问(Advisor,实际上是政治打手Hitman或白手套Fixer的代名词),去年竞选开始后,加入了Hanaway的团队。既然Tom Schweich的人气那么高,自然成为Hanaway团队的首要打击对象。共和党人一般遇到这种情形,只要挖出对手贪污或玩女人的歷史,就可以利用财阀手下的媒体大做文章;如果找不到真的把柄,编一个也可以,反正捕风捉影,只须炒作到选举日(民进党对美式民主的这方面学得很道地)。但是Schweich一生清廉自持,在Missouri形象极佳,也没乱搞过男女关系,就是编出故事来也没人会相信,那怎么办呢?
Hanaway团队的解决方案还是编故事,但是故事本身比较特别一点:也就是由Hancock出面,到处散布谣言,说Schweich家改信基督教是假的,他私下还是犹太人。当个犹太人在美国东北部、西岸加州和中北部其实是很光荣的事,在申请哈佛这类顶尖大学的时候,还有特别优惠。我以前的一个同事在纽约长大,父亲是犹太人,母亲是基督徒,从小没有受犹太教育,照西方常理,子女的宗教从母不从父,他应该不算犹太人,但是他自我介绍却常自称犹太。当然因为我们在银行界,这对他的职业生涯特别有帮助;他其实是无神论的(若不是我们交情好,我又是亚裔无神论者,他也不会告诉我实情)。话说回来,在像Missouri这种基督教州,犹太人也不会被一般民眾歧视,但是共和党靠讨好基督徒原教主义者争取选票(这是由尼克森开始的,至今40多年,已经根深蒂固),所以会到党内选举投票的热情党员却会在乎候选人是否为基督徒,所以很快Schweich的民调数字就往下掉。
去年十月,Schweich自己也听到了风声,知道了对手在搞的骯脏把戏。他这人太直了,不但出来辟谣,而且还公开指责Hanaway和Hancock,但是Singquefield的银弹攻势十分厉害,没人敢出来作证,结果Hancock还倒打一耙,说Schweich无中生有。2015年二月21日,Hancock当选共和党在Missouri州的党主席,Schweich不只当选无望,他的16年政治生涯基本完蛋了,气愤焦急之下,他在五天后吞枪自杀。他生前雇用的发言人叫Spence Jackson,原本混得很不得志,是Schweich慧眼视人才,给予重用。Schweich死后,Jackson为报恩,不肯当缩头乌龟,到共和党党员大会去继续指控Hancock,要求他辞职;但是整个共和党Missouri党部都被Singquefield买下了,Jackson的努力只带来更多的嘲笑。在三月26日,他也吞枪自杀;当地的警长居然有通灵术,宣布他的自杀和Hancock无关,而是因为找不到新工作。当然大家都知道Hanaway会是下任的州长,有谁会想得罪她呢?
Schweich和Jackson的故事,对我触动很深;尤其Schweich正直的脾气,我完全可以体会。不过从大局上看,一个这么正直的人要在美国搞政治,本来就是很不明智的。美国人在进行颠覆宣传战的时候,最喜欢把美式民主称为普世价值,而对方的贪污腐败则是体制问题;其实当然是刚好相反,美式民主只是许多政治体制中的一个选项,而贪污腐败之类的问题才是普世性的;Schweich和Jackson用他们的生命印证了这个真理。
【后注】五月12日,Missouri州对Schweich自杀的调查报告出炉,宣布自杀是因为他有隐形精神病,所谓Hancock散不谣言的事,查无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