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11 23:40:00
伊朗的人口主要为波斯族,是古波斯文明的后裔,和本为游牧蛮族的阿拉伯人素来不睦,但与犹太人却没有歷史仇恨。伊斯兰教在7世纪被发明,本意是用来统一早先一盘散沙的阿拉伯诸部落,但是一旦统一完成之后,游牧民族在中世纪冷兵器时代有着先天上骑射的优势,使得伊斯兰得以继续大幅扩张:向西占领整个北非,进入西班牙;向东则横扫中亚,并进入印度。在此期间,波斯人也丧失了他们自己的宗教(包括金镛读者所熟知的明教)而被伊斯兰化。不过他们信的是在First Fitna(第一次伊斯兰内战)中失利的Shia(什叶派),阿拉伯人则主要信奉Sunni(逊尼派);其后彼此的内斗有时还烈于抵御外辱的抗争,逊尼派的态度尤其如此。
二战后英法两国被美国逼迫放弃中东的殖民地时,为了增强石油公司和当地新政权的谈判筹码,特意将国界做不合理的划分,有丰富油藏的省分被划为独立的小国,例如科威特和阿拉伯联合大公国,并且在几个主要国家扶持少数族裔成为主政派,包括黎巴嫩、伊拉克、叙利亚和以色列(犹太人本是少数,后来大批移民涌入,情形才改观),从而种下了此后七十年兵灾连绵的祸根。到了1950年代,韩战爆发,冷战进入高峰,新近扩编的CIA开始一展身手。当时伊朗採行虚位元首制,总理Mosaddegh遵循社会主义,对外将石油资產国有化,触怒了跨国石油公司;对内则压制既得利益者,以提升贫民的生活水准,结果贵族和地主欲除之而后快。于是在1953年,伊朗成为CIA试刀的对象,当年八月的政变推翻了民主政府,重建了绝对君主专制政权。这是美国成为世界霸主后,对外70多场侵略和颠覆的第一桩,具有重要的歷史意义。
伊朗国王重新掌权之后,全面倒向宗主美国,成为美国在中东的最重要棋子。但是他的内政严重腐化,不得民心,于是只能靠特务机关来维持稳定,结果是人民积怒越来越深。1979年,革命爆发,虽然伊朗早已开始世俗化,但是在当时反政府的社会势力中,仍以伊斯兰教的组织最为严密、力量最强,结果政权就落到激进的基本教义派手中。新的伊斯兰政府对内镇压世俗派,对外则以反美反以色列作为凝聚向心力的手段,于是伊朗在一夕之间从美国在中东的代理人变成不共戴天之仇。此后36年的中东歷史主轴之一就是美国与伊朗的对立。首先在1980年,Saddam Hussein在美国暗中支持下,发动了两伊战争,经过八年的血战却无功而返,反而巩固了伊朗的伊斯兰政权。但是Hussein对外扩张的胃口还在,于是两年后的1990年就入侵科威特,反噬美国主子,第二次企图建立区域霸权。中东是全球石油的主供应区,也是美国的核心利益所在,老布希当然不能容许这样的挑战,结果藉着海湾战争的胜利,将美国的国际地位推上了巅峰。
海湾战争带给伊朗十年的喘息空间,美国也得以在1990年代专注于北约向东欧的扩张。2001年的911事件把美国的注意力又吸引到中东,但是轻狂幼稚的小布希不但推翻了阿富汗的Taliban,还假借名目把Hussein也扫除了,而这两个政权却刚好是制约伊朗东西两方向的逊尼派势力。此后美军在两地都陷入游击战的泥淖,伊朗的影响力却大为增加,尤其是在伊拉克,新的民主政府当然是由占多数人口的什叶派主导,而伊朗就成为他们与旧逊尼派势力斗争的自然盟友。到2009年欧巴马上台后,决心把战略重心转移到亚太地区以专心抑制中共的崛起,那么当然就必须从中东撤退止损,于是先短期增兵、暂时压制伊斯兰圣战力量,随即逐步撤军。但是当时的伊朗总统Ahmadinejad是个强硬派,早在2005年上台后就积极发展对铀235的纯化工作,到2009年伊朗的离心机技术成熟,提炼出足够的原子弹原料只是时间问题。虽然美国不在乎几枚低当量的原子弹,中东地区的两个美国盟友,以色列和沙乌地,却是非常紧张的。以色列向来有海外的犹太人护航,不必理会一般的国际规则,于是首先发难,公开威胁要对伊朗的离心机工厂进行空袭。在战略上,不论空袭是否成功,必然会重启中东战端,把美国又重拖下水,但这恰是欧巴马最不愿见到的,结果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勒索,动员了欧盟和国际原子能总署(International Atomic Energy Agency,IAEA)对伊朗进行经济制裁。
其实当今世界除了五个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有氢弹之外,还有四个国家拥用原子弹,那就是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和北韩。其中又以以色列最早,在1950年代就靠着美国的帮助而开发成功(详见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4/jan/15/truth-israels-secret-nuclear-arsenal),至今已有至少80枚和各式各样的投射载具。伊朗若是有几枚原子弹,仍然不构成真正的威胁,但是2009年回锅上任的首相Natanyahu是个吃人够够的强硬派,非要把对手打到万劫不得超生才高兴(当然如果和约还是签成了,他的军事恫吓可能有助于逼迫伊朗多做让步)。于是在过去六年里,他动员了在美国的犹太政治资源不择手段来对欧巴马施压,非要逼伊朗无条件投降不可,以致欧巴马对他越来越嫌恶。此外犹太金主并不全是死硬的战争派,在这种不涉及以色列真正利益的问题上,也有不少温和派认为只要伊朗不造核弹,和平解决才是上策,叫美国在其他方面多让步些也无关痛痒。结果就是以色列的游说力量(Israeli Lobby)和共和党结盟来打击民主党,而民主党则觉得不会完全失去犹太金主的支持,可以坚守立场。本月因而一连发生了两件新闻:首先是共和党控制的国会自行邀请Natanyahu来演讲,这是史无前例的对总统的侮辱;随后在昨天(三月10日),美国的参议院发表公开信,告诉伊朗任何与欧巴马的协议都过不了国会,所以一旦共和党人选上总统就马上会被撕毁,不如不要签了也罢。如此公然扯总统的后腿,其勇于内斗的精神,真是与台湾政坛相互辉映。
欧巴马当然也不是真的爱好和平,他只是没有希特勒的疯劲儿(参见前文《美国的欧洲战略史》),不想两面作战而已。与伊朗对立的代价实在很大:好不容易从伊拉克完全撤军,结果沙乌地就支持逊尼派民兵,试图推翻伊朗盟友-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搞了两年,反而搞出了ISIS。现在伊朗自愿派兵帮助伊拉克平定ISIS,在中东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如果美国和他和解,那是顺水推舟,就让伊朗去解决当地的乱局,美国刚好趁机脱身。只要伊朗不造核弹,沙乌地再不高兴,美国估计还压得住;反正中共和伊朗一向友好,沙乌地也不可能倒戈过去。从伊朗的角度来看,过去六年的经济制裁大伤其元气,油价下跌更是雪上加霜;现在只要不须完全拆除离心机,技术累积还在,暂且忍受这胯下之辱,可以先管好经济,并巩固在周边国家的影响力,日后再图復仇。所以美伊和解是双赢,输家则是沙乌地和中共;共和党的蛮横阻挠,当然也就是帮后两者的忙。欧巴马还有一年半的任期,结局如何,不久就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