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16 05:15:00
1929年的金融危機雖然因為當時的經濟學理論太原始(凱因斯還沒有成大名),而且聯儲會(Federal Reserve Board)主席Roy Young和Eugene Meyer沒有柏南克(Ben Bernanke,參見前文《美元的金融霸權》)的水平,以致政策反應失當,把經濟大衰退惡化成大蕭條,但是長期來看,美國民意因此集體向左轉,在1932年終結了共和黨多年來主宰白宮的局面,選出了二十世紀全人類的頭號梟雄小羅斯福為總統,不但在四任任期之內就確立了美國的全球霸業,讓歐洲列強永世不能翻身(詳見前文《美國的歐洲戰略史》) ,而且在國內大幅擴張聯邦政府的組織和功能(即所謂的“New Deal”,“新政”),強力地抑制了富豪資本家對美國經濟和社會的控制,為美國在1940、1950和1960年代的全盛時期墊下了堅實的基礎。
這是美國最豐富的千分之一人口所佔的總財富比率。大規模的全面戰爭,尤其是像一場大戰和二次大戰這様全民徵兵的事件,有助於打破富豪階級對財富的壟斷。這是因為軍方接管工業資產,利上滾利的過程被打斷,而且富家子弟服役期間也沒有閒情來擴展自己家族的商業帝國。不過如果沒有政策上的積極管制,資本家族在戰後七、八年內就可以恢復原有的獨佔局面,如圖中曲線在1920年觸底後,到1928年就回返舊有的峰值。而羅斯福的新政起於1933年,後來雖然有四年受益於二戰,但他仍能長期確保均富的局面。圖中的曲線值在10%左右停留了30年之久,在1960年代末期詹森總統的「Great Society」(「大社會」)福利政策之後,甚至降到8%以下。
1970年代開始的富豪大反撲,是美國政治、經濟和社會上全面退化的樞鈕。上圖富豪所佔的財富比率直線增加,只是表面的第一層結果。挖深下去,我們可以發現它的原因是「新政」和「大社會」從雷根任期開始被逐步轉返(Rolled Back),後來連民主黨總統任期內,這過程也一直持續下去,這種政策方向的改變就是第二層現象。再挖下去,原因則是植根於貪腐的合法公開化和遊說工業的建立,使政策的主控權被富豪階級牢牢地握在手裡,這是第三層現象,也是連民主黨總統都追求「自由化」的根源。但是美國的民主制度是有經常性選舉的,其眾議院兩年一次的選舉週期之短,是全球罕見的,富豪掌控政權剝削中產階級,雖說有技術上的原因(如我在前文《從期中選舉看美國民主》解釋過的Gerrymandering),選民怎麼能長期容許這様公開大規模的胡搞亂搞呢?這就靠美國人最擅長的宣傳戰了,只是忽悠的砲口是轉而對內,所以宣傳戰是第四層的邏輯原因。而我在前文《美式經濟學是騙人把戲的另一個表徵》所提到智庫和經濟學界,還只是美國忽悠工業上游的一部分。先進的娛樂產業,如電影、電視和電動遊戲則是在側翼麻痺群眾的輔助工具。真正最重要的主體還是在於大眾新聞傳媒。而今日的美國大眾新聞傳媒,有超過90%是掌控在六家跨國公司的手中(30年前,要一直算到第50家公司才有90%的市場份額。這6家公司是GE,Fox ,Disney,Viacom,Time-Warner和CBS),這六家公司雖然政黨傾向各有不同,為富豪階級的利益服務卻是槍口一致、義無反顧的。結果就是美國公民多數迷信“自由經濟”,對政府極度不信任,認同了雷根“Government is the problem!” 的謬論;但是如果多數選民已經相信所有的政府都是壞的,那怎麼有可能選出好的政府呢?而沒有了強力而且獨立於資本家的政府,那要到哪裡去找制衡富豪階級霸權的力量呢?
如果你從前一張圖覺得美國貧富不均只是回到一百年前的水平,請看看最富的萬分之一人口所佔的財富比例。在2005年就已經創下歷史新高,到現在早已深入現代工業國家從未見過的地步。
四天前,美國國會又面臨了拿不出預算,使聯邦政府頻臨終關懷的窘境。在最後一晚,他們勉強通過了一個緊急預算,把問題推到明年。不過大多數人沒有註意到,夾帶在預算法案中,有一個小小的條款;它廢除了2010年Dodd-Frank法案的核心要求。什麼是Dodd-Frank法案呢?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美國政府投入了數千億美元來拯救所有已實質破產的主要銀行。當初捅出這個大漏子來的大銀行們,沒有一個高階主管被關起來。最糟糕的幾位總裁被強迫退休,不過平均的退休金大約是每人兩億美元。財務狀況較好的,如高盛和摩根大通,它們的總裁繼續當到現在。歐巴馬政府唯一亡羊補牢的措施,就是Dodd-Frank法案。但金融界的遊說能力太強了,以致Dodd-Frank法案比起大蕭條後亡羊補牢的1933年Glass-Steagall 法案(從1929年拖了四年,才等到小羅斯福上任主導通過;後來在克林頓和小布希任期被逐步廢除,直接導致2008年的新危機),有如一個嬰兒和世界健美先生的對比:兩個都是人模人様,可是實際上的能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Dodd-Frank法案雖有幾千頁,其實只有一個改革有真正的意義,就是所謂的Volcker Rule。這個條款要求銀行在炒作市場的時候,必須用自己的銭,而不是客戶給他們的存款。所以如果他們再搞到頻臨破產,至少聯邦政府在考慮是否用納稅人的銭幫他們買單的時候,不須要擔心無辜的客戶。 (一般的零售銀行對私人存款戶自動有聯邦的FDIC保険,不過FDIC有很多限制:1)每戶上限是十萬美元,2)FDIC自己也有破產的可能,3)FDIC只保零售銀行的Savings Account,投資銀行的那些動輒十億、百億的帳戶是完全沒有正式保障的,雖然歷史上聯邦政府一向還是買了單。 )
說了這麼多,希望讀者還看得下去。不過金融這種虛擬的東西,天生就是複雜。我用一兩個段落來解釋這件事,已經是人力的極限了。好吧,言歸正傳,那美國國會搞了什麼把戲呢?他把Dodd-Frank法案裡的Section 716廢除了,Section 716是Volcker Rule裡針對SWAP(掉期交易)的條款。而SWAP呢,則是金融衍生工具(Financial Derivatives)裡最重要、最基本、最常用、也是最邪惡的一種。只要透過SWAP,其他的生意都可以做到帳外,所以只要去掉Section 716,所有的金融產品從股票、債捲到房地產,銀行都可以用客戶的銭來玩,使整個Dodd-Frank法案形同虛設。也就是如果Volcker Rule是Dodd-Frank法案的心臟,那麼Section 716就是Volcker Rule的冠狀動脈,結果共和黨議員就這様子把它一刀割斷了,而且廢除Section 716的新條款是花旗銀行幫他們代筆寫的,由摩根大通的總裁親自打電話給議員們催票(請參閱這篇華盛頓郵報的文章:http://www.washingtonpost.com/blogs/wonkblog/wp/2014/12/11/the-item-that-is-blowing-up-the-budget-deal/;華盛頓郵報是亜馬遜老闆Jeff Bezos的私人玩物,不受六大傳媒集團控制)。歐巴馬居然也支持這個新條款;不過老實說,如果他指望和克林頓一様,在退休以後每週都有大公司花25萬美元請他演講,那麼就不能得罪大公司背後的資本家們。
這様赤裸裸地強暴公共利益,就是現代美國自由民主政治的常態。美國所謂的自由,包羅萬象,就是不包括金銭財富上的自由,結果只是變成讓富豪不受政府制衡的藉口。所謂的民主權利,也包羅萬象,就是不包括民眾拒瑤謊言的權利,結果只是變成既得利益團體阻止改革的手段。這様的自由民主,在歷史洪流下被淹沒淘汰,只是時間的問題;而我個人只能希望能拖到小孩在這裡過完好好的一輩子。可笑全球無數的民主鬥士們,受了美國宣傳戰的蠱惑,還在作他們的自由民主迷夢。蠢蛋們要想自殺當然是他們自己的事,但是透過街頭鬥爭(如烏克蘭、香港和台灣)或選舉變法(如台灣)以強加他們愚蠢的教條在整個社會上,那就是對自己同胞的無情大屠殺(參見前文《政府的第一要務》)。有良心的人是不該置身事外的。
【後註一;2015/05/18】今天看到觀察者網訪問美國人Tyler Cowen。他是《Great Stagnation》《大停滯》的作者。他發現美國在1970年代之後,社會發展基本上陷入停滯狀態。不過他想像出來的解釋十分可笑,說是一方面簡單的進步(Low-Hanging Fruits)都做完了,另一方面科技發展進入高原期(他不知道電腦和手機嗎?!);當然真正的原因是財閥的掌權,請參考我寫的《大停滯》。
【後註二,2024/10/17】早在2005年,颶風Katrina登陸New Orleans留下滿地瘡痍,就有不少人質疑美國的政府治理和底層社會完全不像先進國家,甚至比不上部分第三世界。其後類似案例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全面,這裏是又一條少有人知的佐證(參見《The plasma trade is becoming ever-more hypocritical》):美國每年出口370億美元的血漿產品,對應著出口總額的1.8%,從而占有全世界血漿市場的70%,原因是美國法律不限制企業買血,而賣血一次40美元的價格對衆多低收入民衆有著極大的吸引力。”血汗工廠“用來譏笑中國是誇大其詞,畢竟實際是汗、極少有血,用在美國才是名副其實。